拾安：我所认识的两个红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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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年轻时的红珍抱着儿子。

临窗听雨

作者：拾安

红珍已经走了八天了。

这八天，对于平日的我来说，不过是平淡的工作和休息。然而2024年5月27日后，我硬是把自己十五年飘落的灵魂，一点一点拼凑，有痛，有爱，也有接受。

我与红珍相遇十五年。我认识了两个红珍，她也看到了两个我。

2011年，还在上大学的我与红珍。

干妈和干女儿

第一个红珍是我的干妈，是勇敢坚强的。

五月中旬看到红珍的朋友圈，又是立遗嘱又是清理账户，又是一个个灯光熄灭，又是变成穿着会发光的裙子的天使......看到她母亲节那天和老妈及儿子合照里黑黄干枯的脸，我干爸陈先生的四个字更是把我当场打醒：临终关怀。

我们共同认识的一个哥给我发微信：“去吧，对你来说是一种成长，虽然代价有点大。”

整个人一下子都不好了。

5月12日，母亲节。当晚10点多，我自己坐在那里喝了两杯酒，郑重其事地把一脸懵逼的老公叫过来，对他说：

“我想了想，如果我不去看干妈，我会像想念落落（同龄的好友，于2022年卵巢癌去世，年仅32岁）遗憾一辈子，我会捶死我自己的！再说，干妈对我们付出那么多，为我们的几年那么操心，我明天一早就要走！”

他拍拍我，“去吧去吧！”

接着去跟单位领导请假时，我有点失控了：“我干妈临终关怀，我得去趟南昌，不去悔恨一辈子，如果给假，我感谢您的大恩大德！”估计领导被我吓坏了，不给这个假她就没有大恩大德咯。

第二天一大早，我坐火车从乌海到了银川，再到西安，5月14日上午“回”到了南昌。

提前定好酒店，下了火车乘地铁到站，酒店旁边恰好看到有花店。我问去医院看病人送什么好呢？花店小姐姐说向日葵比较合适，是希望病人赶紧好起来。

我心里的铅块又沉了一下，停了两秒钟，“好不起来了……”

我说这样，给我来一束粉玫瑰，中间插一朵向日葵，有她的温婉和刚烈。

一路穿过豫章路，走到似曾相识的江西省人民医院。深呼吸，走进病房。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红珍闭着眼睛，好像是在昏睡。

可能是听见有人进来了，红珍略略睁开眼睛，看见我说了一句：“毛毛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呀？” 然后又昏睡过去了。

我看她，果然像她朋友圈里说的，“今天照了镜子，眼睛黄了，皮肤也黄了，要来的真来了。”

出于一切不相信和敬畏，我不敢坐下来，抱着花躲在角落里落泪。

不一会儿陈先生来了，还没进房间就看见了正在哭泣的我，我这个干爸就也在楼道里哭了起来。

我赶紧过去抱住他，他说没想到这么快，我们就在楼道里一起哭。

接着红珍的妈妈、小姨、大姐、大哥也都来了病房。红珍状态不太好，一直在昏睡，我们几个就在一起聊天。

红珍的大哥跟我说话，他原本就温柔的声音问了好几句，我都听不清——来到病房后情绪压抑得我，整个脑袋都是晕的，耳朵都是沉闷的。

这时候红珍突然睁开眼睛，用尽气力说：”毛毛戴助听器的呢！”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我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我坐到她床边握住她的手。她说：“毛毛你耳朵不好，干妈说话声音太小，我太累了。”

我说，“那就别说，我陪着你就好了”。

我就这样摸着拍着她的手，看着她，像个脆弱的孩子。想着有点模糊的往事，想起她对我不厌其烦的叨叨絮絮。其实我也是个有个性的干女儿，经常和她吵架顶撞，可此时心里想着从此再也没有她的唠叨和“鞭笞”，眼泪便又开始不听话地打转。

她问我：“你不忌讳我吗？我以为你会忌讳嘞！我可是将死之人哦！”

我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你是我干妈啊，再说我胆子好大的。”

红珍笑了。

这一天红珍的状态都不好，一直在昏睡和呕血。

晚上八点多，我从医院出来，走在豫章路上，风吹过来，我觉得身上好冷，好冷。买了盒“滕王阁”烟点燃，为自己取暖。

回到酒店，开了一瓶酒，突然看到一整天都没力气手机都拿不起来的红珍，居然给我发来一大段语音：

“毛毛，你今天大老远得到这里来，干妈都没有办法照顾你，甚至，都没有办法拥抱你，没有力气。你那么远跑来，干妈非常非常地开心，干妈非常非常地爱你。你现在成长了，漂亮了，去当个好妈妈，好好爱你的父母、爱自己，尤其要爱自己......干妈没有办法拥抱你，记住干妈真诚地爱你……”

我一下子恸哭到身体僵硬。

好在第二天5月15日，红珍的状明显比前一天好。来了一个叫老稻的风度翩翩的大哥，据说是红珍网上认识的一个大群里的群主。又是调侃又是唱歌，红珍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笑得很开心，大家也都开心。（参见老稻：看望红珍，那戴着蝴蝶花的小女孩）

我这个一说话就哭的干女儿，只能为她端着她时不时呕血会吐进的那个脸盆，给她擦擦嘴，握一会儿手，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如今这么坚强阳光的我——这大概就是我能给她的临终关怀。

傍晚，我不得不离开她，离开南昌了。本来想着趁她睡觉，一咬牙悄悄走就是了，最后还是决定要面对面好好告个别。

我走过去，对她说：“干妈，我要走了。”

红珍眼里都是欣慰的笑容。我哭得泣不成声，抱着她亲着她的脸颊和手。想到她说到的腐朽不堪的肉体完成了她的使命，从此真得灰飞烟灭，人世间再也没有我们相见的机会了，我心里在颤抖。

我夺门而出，转眼即天涯。

QQ空间里找到的红珍老照片。

临床听雨和不吃鱼的猫

第二个红珍是我的姐姐，是敏感和忧郁的。

我和红珍相识于2009年的QQ文学群，她是“临窗听雨”，我是“不吃鱼的猫”。

我这只不吃鱼的猫，曾经是双向情感障碍患者。那时候刚确诊没多久，大学也没好好上，经常与北京之间来回奔波。每天大把大把吃药，情绪过山车一样，一段时间躁狂一段时间又抑郁，痛苦地被折磨得没了人样。

就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红珍。她说我像极了年轻时的她，敏感、忧郁。我们从此结下了这个缘。

她用她的温柔细腻，用她的文字，用她的爱，感化和激励了当年疯狂得要活不下去的我。

虽然在生病那几年，我被疾病本身和药物搞得，那些年的记忆力都消失了，但是红珍那些年的爱和安抚，陪我顺利度过了那些忘却的也不想不愿再记起的日子，一直印刻在心里。

翻到了我们当年一起去青岛，我写下的文字：

“听雨姐姐，记得当时你说，我们这次相聚恐怕只有待到几年后才会重演。我不以为然。

可是姐姐，如果我们能再次坐在火车上嬉笑，吃零食。我会证明给颜颜姐看，我能不捏鼻子吃下去芥末豆了。

可是姐姐，如果在临走前我还能和你一起吃臭臭的榴蓬，我还能在离别的那一刻趴在你怀里没心没肺地像孩子一样恸哭，如果我还能在进站的时候，我会回头，看看张望我的你。”

如今，亲爱的红珍，请你在往天国的路上，回头看看张望你的我。

5月27日，得知红珍去世的消息后，我想她，就去买了一束花。

我知道，这束花早晚也会凋谢，不如就放在这里，留在文字里保存吧。

再见，亲爱的红珍。

从此临窗听雨，不必再坚强，依然蜕变、善良和有趣的红珍。

（2024年6月3日夜）

红珍的朋友圈背景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