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春节在病房里度过的省高院法官辞职了
昨天，微信圈在流传河南省高院李平远法官的离职感言，洋洋洒洒上千字，满篇的全是“感恩”，从昔日领导到家里的父母妻儿，感激了一个遍。工作22年从中院争取进入省高院再到毅然裸辞的背后原因，内心的抉择过程，李法官只字未提，难免让人观后颇感“虚情假意”。
法萌君跟李法官在一个不需要实名制的法律微信群里共处已经一年多了，好友也有半年多了。公开场合他发言不多，很少提及自己的工作内容，只是附随大家发发生活感触。直到昨天我才知道他的本名，故微信好友里至今还是用的他的网名——亚当。
去年年末，群里的法检官们在讨论二审法院有些改发莫名其妙时，亚当不惜长篇论述，根据自己多年来审理上诉案件的真实感受和办案思路，进行了理性阐述。经他同意后，本号进行了匿名整理转发《任何法律书上学不到的：二审法官谈上诉案件审判思路》，让人看到了一名坚持法治情怀又不失现实考量的法官素养。
由此法萌君跟他加为微信好友，得知，他是华政的本科，人大的硕士，多年从事刑事审判工作，司法改革后以普通法官身份入额，现在是四级高级法官（相当于县副处级）。从中院遴选省高院再到正式调入，他一路走来，付出良多。
亚当再次在群里引发关注是今年春节快放假期间，群友争着发红包发拜年祝福时，除夕夜亚当发了一张自拍照（时间太久已经找不到了）——医院病房里手臂插管的输液照。他称工作中突然耳朵失聪，不得不住院治疗。大家纷纷关心他的身体健康，他调侃道，正好利用假期调养一下，不查不知道，原来刚满四十的身体多项指标异常，多个器官出现病变。
电影《我不是药神》火了，剧中保健品商贩程勇从印度带回了高仿药格列宁，对比瑞士同类进口药的天价暴利，欣喜若狂，然而，当他看到病房里被病痛、药费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患者时，内心人性升华了。有人说过，世界上有两个地方可以升华境界，一是病房，二是监狱，在那里，什么金钱和权力跟健康和自由比起来，都是浮云。
我暗忖亚当的辞职跟这次住院有关，但他离职只是满篇的感恩，其中的内情即使群友问起来，也丝毫不讲。法官离职感言，已经不是什么新闻，最常见的理由归咎于冠冕堂皇的理由——穷。说穷是讨好在职的，呼吁提高法官待遇；说穷是说明离职无奈，各方关系都好交代，但二十多年的青春与付出，岂是一个穷字能够概括和解释？
有人讲法官离职者是因能力不足的改革淘汰者，试问，有几个庸才敢于自砸公务员金饭碗去吃了上顿下顿不知在哪的市场里冲浪？有人讲法官离职者是犯了错误，或是害怕追责，试问，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是身在官位左右斡旋还是一介平民处处受制别人？
离职者，要么是钱没给到位，要么是心受伤了，归结为一点，就是干的不爽！法官，本应是法律王国的皇帝，只专注于法律规定和案件事实，而现实中，中国的法官，时刻处于行政权力与法律本职、案件事实与客观事实、司法终审与维稳和谐矛盾之中，往往想安心办案而不能、应有待遇而不兑、履职保障而不足。
司法责任制改革提出了法官的精英化、专业化、去行政化，但各个法院领导层自行主导下的改革，从法官遴选到办案分案，再到业绩考核，处处彰显出行政权的威力。普通法官即使侥幸入额，承担的办案任务往往是领导级法官的数倍、分配给的辅助人员各怀心思，一次次的案件限期结案、程序公开考核，改革目的的案件质量终身负责制，成了时刻堵在法官心头的巨大压力。
不久前，本号转发的某地法院法官遴选亲历者质疑一文中，副院长、党组成员、审委会委员三人民主测评后分别是99、98、97分，第四名的黄姓法官年过四十，还是去年全地区法院办案数量的第一名，只得了71分，尽管后来的笔试成绩远远高于三个领导，奈何笔试只占30%，还是无缘三名法官之一。如此遴选的法官在以后的办案中究竟是信权还是信法？领导级法官因权入选，在办案中如何能不用权规避办案风险？如此遴选方式普通法官即使入额，行政权下的工作压力该是多么巨大？
探险家贝尔格里尔斯组织二十四名男女进行荒岛求生训练时讲到，人多力量大，但前提必须是人心思齐，劲往一处使，如果各打自己算盘，人越多越成不了事。海边人都知道，筐里放一个螃蟹，很快就会脱逃，需要盖上盖，但如果放上筐里放十只螃蟹，就不用盖盖了，他们纠缠在一起，谁也跑不了。如果筐里这些螃蟹中的某些，被赋予了要带领螃蟹冲出去，不冲出去就得担责的任务时，该承受多大的压力？
网友亚当离职前，曾征求我意见，我说你千万要慎重，如果身体不好在体制内弄个闲职养病也是个不错的选择，他回复，我还不到养老的年纪。今天他毅然走出了辞职的一步，只能送上祝福。引用不久前沈德咏大法官《离职告别书》中的“中国法治和司法现代化之路还很漫长，我们这一代人，甚至未来两、三代人，注定只能是筑基者和铺路人”勉励他吧！
法官离职，已经不是新闻，但习以为常不代表就是合理的。在法治国家，做法官是每个法律人的梦想和追求，而不是高级法官冒着禁业期的限制裸辞去当实习律师。我们可以不关心法官离职的个人原因，但不得不思考法官离职背后的深层次不合理，毕竟，只有司法体制内部的合理才有司法公平的外在合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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