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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次震惊世界的简牍，隐藏着怎样的中华文明密码？

艺旅文化 栗子 艺旅文化
2024-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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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年前，湘西里耶镇一口古井内的发现震惊了世界。

三万八千多枚里耶秦简，记述了一部未被世人所见的秦朝“编年史”，推翻了许多关于秦朝的不实记载，成为21世纪我国最为重大的考古发现之一。

最近热播的文化节目《简牍探中华》前两期正是将目光聚焦于里耶秦简，赢得了广泛瞩目。 图源：央视网

开启了华夏文明写本时代的简牍，何止一次地震惊过世人？


清华简“黄帝有子曰蚩尤”的记载曾引起巨大争议，而马王堆墓竹简记载的内容居然与迥异于正史的《竹书纪年》极为相似……


初步清理后的清华简 图源：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

每一次震惊都昭示着，简牍作为我国历史上最早大规模应用到社会生活方方面面的书写载体，在中华文明的发展过程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从上古走来，历千年风光，经千年寂寥，且看简牍承担了怎样特殊的文化使命？


壹

百家争鸣文化盛


文字是人类文明的根基，依靠文字传承文明就需要载体。

殷商时代，人们以甲骨和青铜器为载体，便有了甲骨文和铭文。但甲骨和青铜器得来与写字不易，于是竹片和木板这种易得好写的书写工具走进了人们的视线。


甲骨文 图源：艺旅文化

削得细长的窄条被称为“简”，竹制为竹简，木制为木简。把简用绳子编在一起，就成了“册”。

比简宽厚一些的称为“版”，写上了字的“版”就叫“牍”，竹制为竹牍，木制为木牍。


图源：央视网

《尚书》有言，“惟殷先人，有册有典”。我们可以看到甲骨文中的“册”字就像编连起来的简牍，这说明在商代简牍就已成为一种书写载体。


图源：央视网

简牍虽出现得早，但在商和西周时期只能居于配角位置，因为甲骨的占卜作用是简牍无法取代的，而青铜器则是礼乐制度的重要造就者。


当历史的齿轮来到春秋战国，礼崩乐坏，简牍终于慢慢走到了舞台中央。从目前出土的众多战国时期的简牍来看，至迟在战国时，简牍已成为人们主要的书写工具。春秋战国百家争鸣盛况的背后，简牍的功劳不容忽视。


王家咀798号战国楚墓中出土的珍贵竹简 图源：荆州博物馆

相较于甲骨和青铜器，简牍书写方便，修改也简单，将错字用小刀削掉就可以了。甲骨文中“删”字的形状，左边一个册，右边一把刀，就是在简牍上用小刀削去不要的文字。

甲骨文“删” 图源：安阳市图书馆

简牍时代的知识分子们，就需要随身携带削刀和用来磨刀的砥石，古时与律法有关的官员们“刀笔吏”的称号便由此而来。


图源：央视网

写改皆易的简牍编连成册后利于承载大量文字，于是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书籍起源。书籍的出现，使简牍不仅仅是文字的载体，还是知识的载体，更是文明开启民智的起源。


简牍价格低廉，使得知识在贵族阶层内得到了更大范围的传播，知识分子超过了国家机关的需要。无法施展自己才华的读书人就将目光放到了发展学术、传播思想、普及教育上面。他们写文章表达自己的思想，及至孔子，创办了私学。


至圣先师孔子兴办私学，使平民能够拥有受教育的机会，打破了贵族阶级的文化垄断，其伟大不言而喻。但是试想若没有简牍的普及，仅靠言传身教，知识的传播速度是否就要大打折扣？孔夫子怎能教得三千弟子？更有甚者，孔子自己都难以习得广博精深的知识。


《孔子像》 南宋 马远 故宫博物院藏

私学不仅扩大了教育范围，还提高了教育质量。西周时，知识的传递主要依靠家族内部传承，若是遇上资质不佳者，知识就会“打折”。


有了私学，文化可以依靠师生传承。老师既可以选择资质上佳的学生，还可“因材施教”，对学生进行不同内容的教育，甚至取得“教学相长”的效果。学生学成之后，将简牍这件“教辅工具”带到新的地方进行文化传播，知识便一圈圈地扩散开来。


孔子见老子画像石 东汉 图源：山东博物馆

知识分子不断增加，私学蔚然成风，读书人的思想被简牍传播到更多的国家和地区，随之诞生的是一个又一个学派。当诸子百家一一出现，百家争鸣的璀璨文化也就应运而生了。


青铜时代的中华文化总是展露出寂寞之态，到了简牍时代，真是好一派别开生面的热闹！


贰

简册汗青今俱在


秦时明月汉时关，百家争鸣不复还，但简牍的文化使命远未结束。


晋武帝太康二年（281年），河南省汲县的一座古墓被盗，西晋的学者们整理了古墓中被盗墓贼遗弃的竹简，在其中居然发现了春秋战国时期的晋国、魏国史官写的史书，这部重见天日的珍贵史书被称为《竹书纪年》，这个命名昭示了简牍与史书的一种奇妙缘分。


《竹书纪年》图源：日报新乡

古人在竹简上书写，要先用火烤竹子除湿，然后刮去竹子青皮部分，便于书写和防蛀，这个过程称为汗青，“留取丹心照汗青”，汗青成为史册代称的背后，是无数史家的付出，也是片片简牍的历史低语。


左：战国中晚期《周公之琴舞》竹简 右：战国中晚期《良臣》竹简 图源：国家图书馆

当读到两千多年前司马迁呕心沥血写成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的《史记》时，你是否曾感慨其能流传到今日之不易？


当读到司马相如“君未睹夫巨丽也，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的洋洋大赋时，你是否会思及背后简牍的一份贡献？


画意取自司马相如《上林赋》的《上林图卷》（局部） 明 仇英

比《史记》还要早的《周易》历三千年岁月似乎更为艰难，然而《周易》不过两万多字，而《史记》是五十多万字的皇皇巨著。

缣帛昂贵难多得，龟甲刻字殊不易，铸尽青铜尤不可。我们很难想象，若是没有简牍，太史公该如何写出《史记》，又如何代代而传？


司马迁 图源：国家图书馆

有了简牍，贫者亦能书长文，笔墨方追得上汉赋大家的才思，锦绣文章方能在今日仍绽放出惊心动魄的壮丽。


简牍，载得动史书文赋的文化硕果，更载得动宏大帝国的风云变幻。


睡虎地秦简《内史杂》中有规定：“有事请殹（也），必以书，毋口请，毋羁（寄）请。”表达的是下级如果有事需要请示、汇报，必须以文书的形式进行，不能口头请示，也不能让他人代为请示。这就是秦汉“以文书御天下”的制度基础。


云梦睡虎地秦简 图源：湖北省博物馆

2002年出土的里耶秦简，共三万八千余枚秦简，二十余万字，其中有年份记录的纪年简从秦统一六国的前一年（公元前222年）到秦灭亡的前一年（公元前208年），连续十五年未间断，书写了一部秦朝的“编年史”。


这部“编年史”并非出自史家之手，而是秦洞庭郡迁陵县官吏所写的官署档案，这些档案囊括了秦朝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方方面面，呈现出一个不同于《史记·秦本纪》和《资治通鉴·秦纪》的全面、真实、生动的大秦帝国。


图源：央视网

而秦之后的汉帝国正如学者冨谷至所说：“彻底化的文书行政成就了中国历史上持续时间最长、强盛至极的古代中央集权国家——汉帝国，而使文书行政的贯彻执行成为可能的，正是简牍这种书写材料。”


居延汉简《塞上烽火品约》（仿制品） 图源：国家图书馆

居延汉简、敦煌汉简、悬泉汉简等为我们展现出汉代文书行政的强大之处。简牍不仅在其中发挥了书写文字的作用，还拥有利用侧面刻齿表意、制作封泥匣隐藏机密信息、凭借简牍尺寸体现内容的权威性等重要功能。


据不完全统计，我国迄今已发现超过三十万枚简牍，律令、户籍、租税账簿、名籍、往来行政文书……多种多样的简牍在史书的宏大叙事之外，展现出鲜活的历史细节。


居延新简 建武六年赵良劾状 图源：甘肃简牍博物馆

简牍帮后人看见伟大的万里长城背后简牍支撑起的严密管理体系，看见辉煌的丝绸之路上各路行人商贸文化的来来往往，看见秦汉不朽的文治武功怎样从战略变成真实的图景……


从上到下全面应用简牍的“简牍时代”，描绘了万里江山的“国”，也描绘了社会百态的众生百“家”。


左：肩水金关遗址出土木牍 问候信件 右：悬泉置遗址出土木牍 《长报人伯书》 图源：甘肃简牍博物馆

“尺牍”被用来代指书信，其原意为“一尺见方的牍”，可见简牍与信件的密切关系。

相较于官府文书，简牍中的私人信件包含了更多古代普通人的喜怒哀乐，问候、致歉、托人办事、向亲友表达思念之情……古今共通的人类情感跨越时空仍令人感动。

图源：央视网

宽宽窄窄的简牍之间，古人的衣食住行、人际交往、生老病死、精神信仰一一铺陈开来。看到里耶秦简里的“九九乘法表”，你的耳边是否响起了学童的郎朗诵读之声？


叁

汉字书法展扉页

近现代越来越多简牍的出土，不仅带给史学界一重又一重的震撼，沃兴华先生认为，简牍就像一颗原子弹一般，轰动了整个书法界，照亮了书法领域中一些还未解开谜题的角落。


我国书法艺术大约开始于春秋战国末期，对于简牍书法，有人认为其较之书法之源稍微滞后，始于战国，也有人认为简牍书法早在商代就产生了。无论如何，简牍书法都位于我国书法史开端的关键时期。

尹湾汉墓神乌傅简 连云港市博物馆藏 图源：王艺霖《论简牍书法的审美属性及其拓展建构》

简牍书法包含了鸟虫篆、篆书、草篆、隶书、草隶、行草书、章草等众多书体，这有利于厘清早期的书体嬗变，其中“隶变”的发生更能让我们认识到简牍在书法产生和发展过程中的重要意义。

简牍的广泛应用使早期的篆书为了顺应简牍这种书写材料的形制开始发生“隶变”，体态上逐渐由小篆的纵势长方，起初变为正方，再横展取势变为扁方，产生了用笔讲究“蚕头燕尾”的隶书。

甘谷东汉简牍 图源：王艺霖《论简牍书法的审美属性及其拓展建构》

在隶书的基础上，萌生了楷书、章草和行书这些后来在书法艺术中占据主导地位的书体，可以说，隶书奠定了之后书体的基础，具有“母体”地位。书法界“汉隶唐楷”的说法更是肯定了隶书的艺术成就。


此外，简牍较低的成本让更多人有了锻炼笔法的机会，这也极大推动了书法的发展。在出土简牍中可以看到一些反复写同一个字的“习字简”。

一件来自悬泉的习字本 图源：甘肃简牍博物馆

除了在书法发展过程的巨大推动作用，近些年简牍书法受到越来越高关注度的原因还在于它本身的艺术成就。

简牍的古老使其承载和保存的书法艺术的运笔、架构、布局、神韵等都是“原汁原味”的，“接地气”中呈现出一种原始、粗粝、古朴之美。

简牍书法作为纸张广泛应用前，最为普及的书法艺术形式，凝结了东周秦汉知识分子的集体智慧，无疑是我国书法艺术早期飞升阶段，最鲜活的研究和观摩标本。


悬泉置汉简 图源：王艺霖《论简牍书法的审美属性及其拓展建构》

简牍书法与毛笔的应用有着密切关系。秦朝大将蒙恬发明毛笔的故事广为流传，不过现代考古发现已经证实，毛笔的出现显然是早于秦朝的。毛笔出现之前，古人的写字方法大部分为刻在甲骨、简牍之上。


刻字与写字不同，包含了更多“工艺”的成分。有了毛笔，就能使书法摆脱与工艺结合的束缚，不仅加快了写字速度，还增强了表现力，能够运用多种笔法技巧，表现书写者的个人性情、审美趣味等，简牍则提供了这种展现空间。


郴州西晋简 图源：王艺霖《论简牍书法的审美属性及其拓展建构》 

简牍之上，毛笔行墨，笔法嬗变，线条逐渐生发出美感。从简牍遗迹中可以看到，藏锋和侧锋是最主要的简牍笔法。


例如“云梦睡虎地秦简”中，虽保留了大量秦篆的母体痕迹，但为了追求书写简便，在运笔过程中除了大量中锋圆转的用笔之外，还出现了很多侧锋掠笔，形成了圆劲与扁方线条互相交错的笔画特征，由此增添了丰富的笔墨形态。


云梦睡虎地秦简 图源：王艺霖《论简牍书法的审美属性及其拓展建构》

在快速的书写状态下，简牍上平直挺劲的线条，涌现出强烈的流动感，而纵逸流动的长曲线挥洒着书写者的性情。

简牍书法，值得我们用历史的眼光去看，更值得用审美的眼光去看。



肆

简牍功绩越千年

在简牍时代，人们还有缣帛、赫蹄（蚕丝绵片）、石片、玉板等多种书写材料，各具优缺点，但总的来说，简牍的应用是最为广泛的。


简牍的缺点也不容忽视。《史记》中记载，秦始皇每天要批阅的文件重达上百斤，看文件成了“体力活儿”。而简牍令书法有所发展的同时，也形成了一种阻碍，其尺寸狭小无法给书法家更多的发挥空间。

时代在呼唤着一种比简牍更为便捷的书写材料——纸张。


敦煌发现的“千年麻纸书信” 图源：敦煌市文体广电和旅游局

西汉时已出现了麻纸，东汉蔡伦改进了造纸术，更为廉价方便的纸开始取代简牍。

西晋时，纸的优势日发凸显，“洛阳纸贵”的典故即为明证。东晋桓玄称帝后下诏要求朝廷文件一律停用简牍，改用纸，从此纸张彻底代替了简牍，简牍退出了书写的历史舞台。


纸自有它的传奇，但我们不应忘记，是简牍开启了华夏文明的写本时代，将文化盛世承载在竹木之间，跨越时空让我们再度看见。


参考文献：
【1】孙易君《简牍媒介的普及与春秋战国时期的文化转型》

【2】符马活《汉字简史：从文字诞生到印刷历变》

【3】冨谷至《文书行政的汉帝国》

【4】王博凯、苏俊林、姚磊《出土简牍与古代国家治理研究》

【5】孙闻博、符奎、郭伟涛《出土简牍与秦汉社会生活史研究》

【6】王艺霖《论简牍书法的审美属性及其拓展建构》

【7】戴裕洲《秦汉习字简牍研究》

【8】杨絮飞、李国新、高婧儒《东汉时期简牍书法形式美赏析》

【9】宋寒晓《秦汉简牍隶变的书法形态研究》


📖
#延伸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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