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瓶梅》目前存世的三种系统——词话本、崇祯本和张竹坡评本——中,除凤毛麟角的词话本之外,崇祯本《金瓶梅》的数量也是极其有限。虽然早在上世纪初的“日本访书”热潮中,孙楷第先生就在中、日两地有所收获[1],但直到韩南发表《金瓶梅版本及素材来源研究》[2],才将彼时所能闻见、散藏在各国的崇祯本(在韩南的论文中,他将之称之为乙版本)记录在案,但其总数也不过十种十一部。而在这其中,还包括了几种私人藏书和一些残卷[3],它们“因明显后出或缺乏讨论价值”[4]而聊胜于无。就其重要性而言,现存崇祯本系统中最有代表性、最重要的可推如下六种,而其中之三种,已为韩南氏所未及见——如黄霖先生最早在上海图书馆发现的两种“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黄霖先生即为之定名为上图甲本与上图乙本)[5]等。
现就笔者亲所寓目者,胪列其版本主要形态(如标题所示,主要以眉批行格、字数为据)如下:
(一) 日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藏《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即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中所载之长泽规矩也藏本。在本文中,简称为“东洋本”[6]),有眉批、旁评。眉批多为三字行。(二)首都图书馆藏《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即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中的北京市图书馆藏本。以下简称“首图本”)。无眉批,有少量旁批。(三)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载录。以下简称“北大本”[7]),有眉批、旁评,眉批多为四字行。(四)天津图书馆藏《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以下简称“天津本”)。有少量眉批和旁批,眉批为二字行、四字行不等。(五)上海图书馆藏《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第一种(以下简称“上甲本”)。有眉批及旁评,眉批多为四字行。(六)上海图书馆藏《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第二种(以下简称“上乙本”)。有少量眉批、旁批,眉批多为四字行。以上六种版本之外,最重要的,应是通州王孝慈藏本(以下简称王氏本),惜今已佚失。
韩南的论文中还提到天理大学藏本,并将之称作B3版,这一藏本,学界已公认其与北大本同版[8]。至于著名的日本内阁文库本,它与东洋本为同版,也早经孙楷第、韩南及日人鸟居久靖等作了证明[9],东洋本只是比内阁本缺少了一序一跋,因此,对于东洋本的考察,对内阁本也具有同样的说明力。
由于种种原因,关于《金瓶梅》的作者、成书过程以及本文将要涉及的版本流衍情况等等,始终无法被毫无疑问地破解。仅在崇祯本《金瓶梅》现存诸版本的关系问题上,如本文多所借鉴的前辈学者如梅节先生、王汝梅先生以及业师黄霖先生等的观点,就都未能统一。这恰恰也给了本文在他们基础之上进行的更为详细和专门的探讨,并得出不同结论的可能。[10]诸本中,除首图本无眉批外,东洋本(内阁本)是三字行,天津本与上乙本都是首页二字行,以后眉批大量刊落,剩余的都改为包含二字行、四字行乃至三字行不等的混合行格。《金瓶梅》的重要研究者如梅节、黄霖等先生,一般都同意以行格来划分系统,即,二字行的王氏本系统[11],三字行的内阁本系统,以及四字行的北大本系统。如刚刚提到的天津本与上乙本,在其有限的眉批中,四字行与二字行的数量可谓平分秋色;四字行系统中的本子,也时有三字行乃至二字行的眉批出现。
行格是我们据以划分诸本系统的主要依据,而这种划分很大程度上其实只依赖各本第一回的眉批形态[12]。不过,由于是第一回,所以各本刊刻时都较为认真,眉批出现的位置、数量的差异,因此也就格外引人注意。我们不妨以这一回为例,重点比较一下各本不同的行格,兼顾诸本批语文字的参差出入。(如非特别注明,则东洋本(内阁本)都为三字行;上甲本、北大本则全为四字行,首图本无眉批,故不在此处论列。(王氏本)天津本、上乙本:二字行。(上甲本、北大本:“涕”似作“弟”。) (王氏本)上乙本:二字行;天津本:四字行(以下都改为四字行)。 上甲本:无
上乙本(王氏本):四字行。(以下亦都改为四字行,不再一一注明。
6 叙得错综变化
上甲本、天津本:无
天津本:“上”作“能”
诸本同。
13 小人一副行乐图。
上甲本、北大本:“副”作“幅”。
14 伏数语,便挑动酒楼之避,一针不漏。
诸本同
15 不贪财。不贪能不吝。
上甲本、北大本:“能”上失“贪”字。
16 美名
诸本同。
17 此处亦复能贤。
上甲本:“能”字失。
18 此想入神
诸本同。
应该说,从本回眉批形态所反映的诸本之间的关系,极具代表性,甚至可作为证据之一,得出以下的结论:
北大本与上甲本大体可定为同版的(补刻)再刷。而内阁本则必是据北大本与上甲本的祖本刊刻。请详论之。上甲本是一个相对少受重视的版本,但在对其眉批形态的考察中,我们发现它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版本。只是刊刻者为图省事,漏刻掉许多旁批,也偶有眉批漏刻,并在第一回集中表现出了版面的漫漶,致使个别字失去或模糊难辨(这或许正可说明这个字版所使用的时间之长及刷刻次数之多)。然而在随后的眉批中,自其未漏刻者而言,错讹却大为减少,至少从句意、字形上判断,要比其他版本准确得多。从版面上看,北大本是比较精美的一种版本,其影印本的前言,就自信是国内所有版本中最好的本子[13]。它的眉批与上甲本互相参差,虽在数量的总体上要比后者多一些,但仅从眉批形态上看,则二本共有眉批内容的相同之处,以及其版面上的相似或相同都颇多,足以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像第七回“先入念经,做正题目……”一处,二者不仅内容完全相同,而且原本的四字行在此处不约而同地改为二字行,甚至换页方式都一模一样,这就颇可启人。如第六十一回,第一条眉批(“下此一语,别不说出缘故。两下心照,道国固是解人”),二本都只剩下了四残行,每行各一字(“出”、“下”、“国”、“人”);以下于他本(如东洋本)中所见的二处眉批(“人家依老婆说的,亦只为其说的是耳”、“这回不怕韩二要吃矣”)也都同时失去。同回中的另一处眉批“毕竟老医,开口道破”,二本也都同样字体残缺。再如,第六十二回一处眉批,内阁本作“生者方痛死者不已,而死(疑脱“者”字)又殷殷以生者为念。一段弥留眷恋情态摹写殆尽。”而上甲本与北大本“恰巧”又一样,仅余后半部分(加着重号者),前段则同时失去。另外,上甲本与北大本在第六十一回中的眉批,与东洋本差别非常之大。有九处眉批,仅见于东洋本;第六十二回中有一长评,也为二本所无。也就是说,在这两回中,集中表现出了上甲本与北大本版面的相同之处,像这样的相似,就不能用各自抄刻某种本子却犯了同样的抄刻错误来解释了,更像是二本用同版再刷所致。在东洋本的参照下,这样的说法,当不是臆语。[14]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二本眉批形态完全一致。但除了有些眉批二本相互参差之外,二本共有的眉批中,北大本或因字形近似,或因臆改导致的错误、差讹明显要多于上甲本。比较表面化地显示出北大本因抄刻他本而犯错误的,是其因换页而失去一部分字句的眉批。如第二十一回,上甲本有一处眉批作“此时有得说嘴”(四字行格),“说嘴”换页,单独一行。北大本仅余“有得”二残字,上空两字格,而“说嘴”二字则明显是因换页而失;同样,第六十二回,“先伸情后论理……”的批语中,末段“伯爵而私其听也”,也是因同样原因而失去。第七十五回中,有一长段眉批(东洋本无)云:“金莲出语狠辣,似少平日机变,然非玉萧有以中之,当不至是。所以成心不可使有。”北大本此处“玉萧”作“王士”,从情节内容上看,此处眉批是因评点者为金莲护短而口不择言的批评。申二姐被春梅骂走,月娘本不知情,是玉萧提起,才使此事件得以揭出,于是就有了金莲说话刻薄,惹恼月娘的情节。此前,玉萧因与书童偷情(第64回),被金莲要挟,此处玉萧抓住机会暗暗报复了金莲一下,所以批评者说“成心不可使有”,用意应该就是指玉萧。如果用“王士”,即不可解。这样看,上甲本的眉批是正确的。那么,难解的“王士”应是抄刻之失,北大本于是就有抄刻“玉萧”而误为“王士”的嫌疑。或许可以说,由于求全和抄刻、补刻时的疏忽,致使北大本的眉批,出现了过多的笔误。它虽然将大部分的眉批都抄将上去,但仍是有许多明显的遗漏。黄霖先生的论文里对此有集中的描述[15],共举出了内阁本(东洋本)脱漏的眉批和旁批各10处例子,他同时还举出了内阁本(东洋本)眉批脱句、脱字的几个例子。铁证如山,已不必再在此处饶舌。如果说本文还有什么能够补充的话,那就是我们同时也看到,东洋本(内阁本)在刊刻时,有多处眉批因字形近似甚至因读音近似而讹。这同样露出了东洋本(内阁本)抄刻他本(如上甲本或北大本等)的马脚。
[眉批]:人人皆防嫌,及到其时,偏言心,偏托大,不知故故。检上甲本与北大本,“言心”作“信心”;“故故”作“何故”。虽然“言心”与“信心”都颇难解,但“故故”则显为“何故”之讹,东洋本之错误宛然。这应该是东洋本因字形近似或仿刻时粗心而造成的错误。西门庆舍此则彼微……“往潘六儿那边去”一语,故瓶儿不忍闻而不欲闻者……上甲本与北大本的同一眉批,“故”则作“固”,是。这显然是东洋本因音似而讹的例子。如第八回一处眉批:“打骂迎儿,已尽出一腔迁怒,又夹七夹八,缠到武大身上,受想恼怒,一时俱见。”除“迁怒”、“受想”与上甲本、北大本不同外(后二本分别作“迁怨”、“爱想”),末三字全失。从东洋本的这些错误来看,较大的可能是东洋本(内阁本)抄袭上甲本系统中的某一版本,而不太可能是相反。因为,后者固可将其夺讹之处一一改正,但不可能无所依傍地将东洋本(内阁本)所无的眉批补上。而据眉批形态反映的情况看,很可能是东洋本(内阁本)仿刻时,漏刻或误刻了某些字句。下面的例子更足以显示出东洋本(内阁本)抄刻他本留下的明显痕迹。第十七回的一处长评:“瓶儿与西门庆往还不浅,何至闻言而寻思?二语写出瓶儿之愚。又着一令人失笑一味”此处眉批,为上甲本和北大本所无。检其前页,却正有一评作:“忙忙中又着一段谐语,令人失笑。一味弄笔。”显然,这费解的一段评语,正是抄了其前页评语的一部分。对于同一版本的刻工来说,当然不可能回过头去抄自己的评语,那么最大的可能是,他们在据某一底本抄刻时,漫不经心或忙中出错地多抄了一段评语。同样的例子还见诸第二十九回,“坏人多此一念成之”。首先,眉批的位置与正文内容错忤不合;其次,在此评的后面,又有一处眉批作“此一今成之”。上甲本与北大本都无此评。但显然,“今”应是“念”之误,而且此评乃是对上评的重复抄刻。还有,东洋本第七十五回,有一处眉批作:“入情当亦情种”,对照上甲本与北大本,相同位置的眉批则是:“猛又(北大本作“猛入”)提起瓶儿,爱中着想,热处余情当亦情种。”显然,东洋本的“入”上失一字,而其下则漏刻了一大段文字,仅剩余引文中笔者加上着重号的文字。这当然是东洋本抄刻他本时的漏笔。从以上对三种本子的比勘来看,似乎可以说明,东洋本是以北大本或与其相似的本子为底本翻刻的。
[东洋本]:段子曰“嚣”,……只数虚字,说得毫不不费事,想见立言之妙。[北大本]:段子曰“嚣”,……只数虚字,说得毫不不费事,想见立言。这里,反倒是北大本比东洋本少刻了二字。如上所言,似乎可以推导出抄刻东洋本而出错的结论。但如果再对照上甲本,就会发现它的此处字句完整。北大本的漏刻,或许是据上甲本刊刻时的失误,而不能做出前述的推导——北大本抄刻东洋本。如上所述,东洋本中有些眉批,在上甲本、北大本中都不存在。如第三回(39a。即第39叶a面,下同),“娇情欲绝”;第十二回(12b),“院中实有此景,非点缀也”;第六十一回,“人家依老婆说的,亦只为其说的是耳”等二处眉批(1b)。这样的情况,也同时发生在同回的另外七处眉批上;第六十二回有一处长评,二本也都无。诸如此类,不一而足。还有脱漏的字、句,如上举之六十二回中那样的例子(“生者方痛死者不已……”之后半段)。由此,我们也认识到,东洋本与后二者之间,可能并不存在谁抄袭谁的问题,它们都是抄自第三者,即另外一种版本。但从东洋本误抄的诸多错误来看,其为晚出,却是无疑。至于抄刻的哪种版本,在东洋本的几处眉批中,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第六十七回的一处眉批(三字行):“戏而实戏此小拿捏人弄手段”,让人读来一头雾水,不明所以。检上甲本与北大本同处眉批,则作(四字行)“似戏而实非戏此小人拿捏人卖弄手段处。”(当断句为:“似戏而实非戏。此小人拿捏人、卖弄手段处。”)后二本为四字行,而东洋本为三字行,显然,东洋本是少刻了四字行眉批之每一行的第一字(文中加框者)。相同的例子还有第七十八回“斑大量安得与”,四字行的上甲本与北大本则作“一般大量岂安得与”。也是其每行的第一字被漏掉,并且有一字刻错。这说明,东洋本抄刻了四字行的某种本子,在抄刻这两处眉批时,可能底本中这两处眉批即已失却每行第一字,而东洋本却照猫画虎,“忠实”地照刻不误,成了现在我们所见的面貌。第三十三回,有一处眉批作“人固会弄”,也是让人不解其意。颇疑其本为四字行,而每行各少了第一字所致。从其所批内容看,或许原批语为“妇人固会戏弄”,加框处或为另外的两个什么字,但肯定会多两字,文意才安。据此推断,很可能也是东洋本抄刻了一种四字行的本子,却由于原本刻印的模糊,每行少了一字[16]。同样是第六十七回的一处眉批:“提春花几四五遍不论有意无意是真是戏而一片好淫 贪念已可想见”。首行为四字行,其后则改作三字行。这也像是在对我们暗示:东洋本是在抄刻四字行刊本时,先是不假思索地刻成为四字行,马上察觉到与前后眉批行数不符,再改为三字行。
上文提到的东洋本眉批与所评正文内容错忤不合的情况,也指证着它的确是抄自四字行本。东洋本内阁本的正文行格为行二十八字,而四字行本(包括二字行本)都是行二十二字,这样,两本的正文必定在版面上呈现出不同面貌:每一行的内容必不一致。如此,在改动底本眉批行格字数的情况下重新刊刻,眉批位置就应有所调整,才能与所评正文之内容相符合。但东洋本(内阁本)的抄刻者显然没有那么的细心和耐心,而只是大致以底本眉批所在位置刊刻,于是就出现了上述的眉批与正文内容不合的矛盾之处。天津本与上乙本的眉批数量极少,很难判断它们与上述诸本之关系。就其二者之间而言,却有许多共同之处。如上所述,二本都是在第一回中就已将二字行眉批改为了四字行,直到第十五回,二本“不约而同”地又同时出现了二字行眉批(“下语绝有弄头。若只曰爹娘上覆,便文心死矣。”),这绝对不是什么偶然现象,而是二本抄刻了某种共同的祖本而留下的铁证——说它们是抄刻了某种“共同”祖本,是因为二本并非同版的再刷,这也有许多证据。比如,天津本第二十回,有一处眉批,为他本(包括上乙本)所不见:[正文]:(2a,第5行:)“孤儿糖似的,你扭扭儿也是钱,不扭也是钱。想着先前……”[眉批]:忽想到自己身上,一腔怨恨悠然。(二字行)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处眉批是天津本本回仅存的两处眉批之一。前一处作“四字销尽古今多少英雄气骨”,二者同为二字行。这二处眉批,上甲本都无。北大本有前一处,但为四字行;东洋本则仍为三字行。如果说天津本抄刻了某种版本,那大概就是二字行的某种本子了。王氏本今已不见,无法判断其该处眉批之形态,也无从判断天津本是否以它作为底本。但从其首回与天津本相同的二字行眉批看,推测它在此处的眉批亦为二字行,当不会离事实太远。反观东洋本,其第三十八回、第四十六回与第四十七回、第四十八回、第五十四回眉批中,出现了数处二字行眉批:[眉批]:人只知隔越相思之苦如此;人只知野合相思之苦(下空二行,换页,又空二行,改为三字行)孰知闺阃夫妻相思之苦尤甚。可胜叹息![眉批]:此一节,便见金莲起心瓶儿皮袄,并非一日。[眉批]:借唱一句作针(此处为三字行,下换页,改为二字行)线,引入何等 (原空一格)细。除第一处外,以下数处眉批,其所在页的版框都与相邻页的版框高度目测略有差别,但经过测量,分别高21.1厘米和21.2厘米,相差不大。
排除制板时的误差,应该说,这数处眉批所在的版框是相同的,但它们并不是东洋本版框高度的正常值(20.5厘米。上述第一处眉批之后的三字行眉批所在的板框就是如此。这也是二字行行格的天津本及上乙本的正常高度)。表面上看,这似乎向我们说明了,东洋本正在用某一行格为二字行的本子的原版刊刻。但实际上,从板框高度上看,大部分二字行眉批的形成,是因其所在页的板框高度变化,使得天头变窄,再刻三字一行或四字一行的眉批已不易容下,故不得已改为了二字行。因此,这里出现的诸多二字行眉批,并不能改变东洋本是以某种四字行版本为底本的推断。无独有偶,我们在天津本的几处二字行眉批中,也发现了类似的问题。第十五回中的一处眉批:下语绝有弄头,若只曰“爹娘上覆”,便文心死矣。1、似戏语却是本题。非金莲不敢说不说(原空二行)出。妙舌可想。(东洋本等作:似戏语却是本题。非金莲不敢说亦说不出,妙舌可想。)这几处二字行眉批所在书页,其版框的高度,也不是正常值,恰恰也是20.1-20.2厘米!照上面的推论,它们也有可能是从其他行格(如四字行)的眉批改为二字行的。也即是说,天津本与上乙本的某些二字行的处理,也可作如是观。此三处眉批,北大本、天津本与上甲本都同为二字行,但板框高度不尽相同。分别是20.4厘米、20.9厘米和20.6厘米。像此等处,就不再是诸本因为板框高度的限制而不得已改变原本之行格了,大概原本就是二字行,诸本照抄了一遍而已。再考虑到东洋本与天津本的几处二字行眉批,有可能是因为板框高度的限制而从其他行格改为二字行,据此推断,该“原本”眉批的原始形态也并不是整齐划一的,大概也像现存的几种本子那样,二字行、三字行、四字行都有不同程度的存在,但其主要行格,则应该是四字行的。崇祯本《金瓶梅》在长期流传过程中,出现过很多不同版本,它们之间大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又出于各种原因面目各异,很难描出一条清晰的版本流传线索。就目前存世诸本而论,有着相对直接承传关系的“父子”版本并不多见,或许已失传的王氏本与天津本、上乙本之间存在这种关系,其余版本则皆属相互之间没有直接承传的“兄弟”(或“叔侄”、“爷孙”等复杂)关系。其祖本为四字行眉批(作为祖本,眉批为混合型的可能性不大,即使真为混合型,也必以四字行为主)的某种版本。北大本与上甲本为同版的可能性较大。东洋本(内阁本)应为晚出,但与上甲本或北大本都同抄了一个共同的祖本。最接近原本者,似乎是北大—上甲本系统中的某一版本。当然仅凭眉批和旁批得出的上述结论,即使从外部研究来看,也未免以偏概全,尚需考察另外的一些方面,如各版本形态、格式的差异、回目与卷次的出入、插图与刻工姓名的不同以及正文内容的参差等等。
注 释:
[1] 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人民文学出版社,1957年)中收集到的崇祯本共有四种:日本内阁文库藏本、日本长泽规矩也藏本、北京市图书馆藏本和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 [2] 载《金瓶梅及其他》,包振南、寇晓伟、张小影编选,吉林文史出版社,1991年3月。原文为作者的博士论文,于1960年写成,后经修改增删而成二篇单独的论文《金瓶梅的版本》和《金瓶梅的素材来源》,分别发表于《大亚细亚》杂志新编第九、第十期。[3] 他在这篇论文第23页的注释中提到了周越然《瓶说》(《书书书》,上海1944年版)中所谈到的一种未知的标题为“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的版本。并参周越然《〈金瓶梅〉与〈续金瓶梅〉》,转引自《金瓶梅版本书影及专著序目》(天一出版社,1982年9月)。在下文提到的黄霖和王汝梅的研究中,这些版本的数量已经增加到了十五部,包括残本、抄本、混合本。[4] 黄霖《关于〈金瓶梅〉崇祯本的若干问题》,载中国金瓶梅学会编《金瓶梅研究》第一辑,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年9月[5] 参黄霖《关于上海图书馆藏两种〈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载日本《中国古典小说研究动态》第2期[6] 笔者所见此本,为原本之复印件。[7] 笔者所见为北京大学图书馆1988年影印本。据原书“出版说明”:“原版印刷文字有断笔缺笔者,只要能辨认,一仍其旧;有难以辨认或缺字者,参照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清康熙年间刻张竹坡评本或词话本补上。……原书第六十二至六十四回刻印质量稍差,有些字原藏书者曾用毛笔描画,致使字迹模糊,影印时作了修版。”云云。[8] 参见鸟居久靖《金瓶梅版本考》,载黄霖、王国安编《日本研究〈金瓶梅〉论文集》 齐鲁书社,1989年。黄霖先生也在其多篇论文中认可这一观点。韩南对此则并不确定,他据北大本的插图“而决定其在时间上早于‘乙版本之三’(天理本)”[9] 参见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韩南《金瓶梅版本及素材来源研究》及鸟居久靖《金瓶梅版本考》等。据上述诸人的研究,东洋本缺东吴弄珠客的序、廿公跋及插图一册,而在亲见过此二本的孙楷第先生的记录中,内阁本“封面题‘新刻绣像批评原本金瓶梅’。图百页。正文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八字。首东吴弄珠客序、廿公跋。”(孙楷第《中国通俗小说书目》第132页,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北京新1版。)[10] 在对崇祯本《金瓶梅》的专门研究中,迄今为止涵括的版本最为完整,在此系统内部的版本流传、演变,及其他一些相关问题上提出许多极有价值观点的,是黄霖先生的几篇重要论文:《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评点初探》(《成都大学学报》1983年第1期,后收入作者所著《金瓶梅考论》,辽宁人民出版社,1985年)、《关于上海图书馆藏两种〈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日本《中国古典小说研究动态》第2期)、《关于〈金瓶梅〉崇祯本的若干问题》(载于中国金瓶梅学会编《金瓶梅研究》第一辑,江苏古籍出版社,1990年)及《再论内阁本〈金瓶梅〉崇祯本系统各本之间的关系》(《上海师范大学学报》2001年第5期)。[11] 我们称王氏本为二字行,其实只是一个很可疑的推论,因为我们只见到郑振铎影印入《世界文库》中的王氏本第一回的眉批,至于它是不是像上乙本与天津本一样,仅仅有少量的二字行眉批,而后面大多改为四字行,就不得而知了。当然,首页眉批之行格的不同,包含了较丰富的信息,值得关注。[12] 这是有客观条件制约的。如王氏本,就只有第一回给我们留下了可资参考的照片。[13] 此版本的影印本,显然做过一定的修补工作(特别是对某些漫漶不清的字句),而使其版面乃至(眉批)内容有了一些令人遗憾的变化。[14] 如第72回的一处眉批,“情从何生,一往而深”,北大本与上甲本相同,东洋本等其他几个版本就失却末字“深”。[15] 参黄霖《再论内阁本〈金瓶梅〉崇祯本系统各本之间的关系》。在这篇论文里,黄霖主要是从三个方面论证内阁本(东洋本)并非崇祯本系统的祖本:有意简略;时见脱漏;特多错刻。证据凿凿,不容置疑。[16] 值得注意的是,上甲本与北大本此处有同样的批语,并且也为三字行。但检二本,可能是因印板模糊而致。如果原板就是如此,则可见二本与东洋本抄刻了同样的一个版本,并且犯了同样的错误,无意中给我们留下了可追寻的线索。
文章作者单位:东华大学
本文由作者授权刊发,原文刊于《金瓶梅研究》第九辑,2009,齐鲁书社。转发请注明出处。